周日本想再为我的旧金山游记梳理最后一条辫子,老爸打电话命我去见他老友董重岩。
游记嘎然而止,旧金山的影子一条条淡出。
董叔叔书画俱佳,也算得泉城济南的一方名流,惟有他的长相是憨态可掬,矮矮胖胖的,再加上一脸的朴实笑容,实在是可爱。他此次赴京是为了和嘉德拍卖的人接洽他收藏的清末民初虚谷和尚的一幅画。
我和板凳自嘲为两个“假文化”,这一次彻底现了形儿。不仅不知道虚谷何许人,更是连王羲之的《圣教序》也闻所未闻,听着他老讲得博古通今,再听他侃潘家园、荣宝斋、琉璃厂,二个只懂皮毛的家伙只有频频点头听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的份儿。
一顿肥牛涮下来,已经到了晚上快十点,于是送董叔回旅店,前门外的大栅栏(这个地名的正确念法是大石辣儿)。
旅店便宜得超乎我们的想象。35元一天,在北京!
这一天北京下了雨,我们把车停在了前门外,就小心地踩着地上的水洼儿往这条街扎了进去。地上是撕碎的一条一缕的红的绿的灯影子,路边的高树与广告牌。不远处是前门楼子那冷峻的黑黢黢的剪影,经典。
这大栅栏早年是大大的有名,与天桥耍把式卖艺的热闹场所一同做过林语堂先生笔下《红牡丹》、《赛金花》背景的。
初看这条街也只是热闹,小摊小贩的,各种在夜色里闪着荧光的新奇玩意儿,并不以为意。
越往里走,路越狭仄了,有的地方只有一丈多宽,路两边还摆了摊,于是那味道便出来了,是那种熙熙攘攘、挤挤挨挨的快乐;而且越往里走,越洋溢着一种兴奋的情绪,那是一种特别平民的、或者说是一种特别没钱的欢乐,这里与奢侈和讲究完全是两码事,你就去看这条街上的人吧,光着膀子站当街的,骑在红艳的“黄包车”上等着载客的漫不经心的汉子,穿梭来往的衣着随意的土著,脸上全有一种随意而喜兴的表情。
恍然走进了一幅清末民初的画轴中,身边再跟着这么一位满肚子翰墨的其貌不扬的叔叔,这个晚上有点意思,有点奇异。
我坚持认为,每条街都有它的真性情,都有那么点儿不同于别处的脾气或风情;这是陌生的异乡永远吸引我的一大要素。去每一个我到过的地方的小街上走一走,是我的不变的心愿。用小狗一样的鼻子,嗅着每一条街的味道,那些建筑,那些颜色,那些姑娘,那些男子,那些植物的情绪和形状,看当地人打招呼的样子,看他们的穿着,看他们做生意,听他们讲话,听他们叫卖,听他们吵架或听他们打情骂俏,在我统统是一种愉快的经验。
这大栅栏一条街,是越走越深的,绵绵延延的足有一公里。每当你觉着比较开阔的时候,可能陡地前面就窄了起来;然后当你在夹缝中穿行的时候,前方又豁然开朗。并且在那些黑须须的夹缝里,有的还有可能会枝枝节节藏匿了几条小胡同与路垂直着,或斜插在路的两边儿。
头上是一条儿的天空,天上有柔柔的一条月亮,象早春一枝蒙蒙的白色山桃花。
并且,我突然发现,这里有许多出了名的老字号,象同仁堂,象(原谅我没记住),左一个牌坊又一个门楼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艳丽而沉静。而且这里居然是它们的总店!这条街上还有电影院,小吃铺等等提供百姓欢乐的场所。那二层楼的茶汤李里,可不就摆着一只硕大的陈年茶壶,那铜壶的光泽都幽暗的有些历史了;那坐在紫色八仙桌子后面和一大张发黄的国画前面的,可不就是一个戴了花翎帽子的洋人?天哪,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只是那大铜壶、那做茶汤的大碗的炒面和那白色的杏仁儿粉真的勾我馋涎。
匆匆地送了董叔回旅店,虽然他正在喝了两瓶小二锅(北京特酿)的兴头上,几乎要吟出一些不朽的句子来,正想和我们年轻人谈个痛快,我还是残酷地摆脱了他,嘴上却说:累了,早点休息吧,还和他拥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哈!
我和板凳手擎着手,开始探索这条街。那灯光明亮的张一元茶叶店,那哩哩罗罗的工艺品小店,那些以石充玉的小家什,那些粗糙的景泰蓝手镯、笔筒、烟缸,那些鼻烟壶,痒痒挠,全部的中国特色,价钱却是极便宜的。它最大的特色,是开价低。要是在秀水街这些地方,是要虚涨两倍的水分的,就看你会不会砍,懂不懂货了;这条街的报价,比起秀水那边,是要干燥的多了。
想想这边可以说是老北京的中心,又紧挨着南城,这边的居民消费和东面使馆区那边自然是没法比了,所以开价也不可能高得上去。但那秀水是齐齐的一段没有历史没有渊源的市场,这边却是背靠着大前门,住了多少代的老百姓了,靠着天子脚下,搭建了这么多的老字号,这种氛围也是秀水那边根本不可比拟的。
原本北京这样的老街是很多的,可是剩下来没有改造没有翻新的除了这里,怕也不多了。那王府井倒是灯火通明一派大都市景象了,可是怎么看怎么是学了第五街学了大MALL的样子打扮过去了,一看就觉得是哪里的款式,却是早就过了时的感觉。而这里,恰如一位蓬头垢面的大姑娘,本色却是本色,可是那种不梳妆懒打扮的样子也多少让人有些惋惜。不由又想起那本《北加州旅游指南》,想起那里对唐人街的幽默描述“可能由于观光客太多吧,有些餐馆厕所的味道及景观,实在非常、非常令人无法恭维,去之前最好先找地方解决,免得破坏食欲。”我和板凳不由心有灵犀,同时说出了:唐人街!原来唐人街的原型是这里。一样的脏、乱、热闹,一样的把香艳裹在蓬头垢面里!
路过卖刺绣的店,进里面去看。东西非常漂亮,手绣的包,丝巾,睡袍,价格非常公道。我买了一条黑色洒腿裤,膝盖下面薄如蝉翼,并且绣上一对美艳的碟,蝶翅栩栩如生,熠熠生辉,随着裤角的飘逸,两只碟活脱脱地舞动。是欲掩半露的风情,中国哲学。上面配了黑色真丝的小坎儿,胸前横亘一枝长的玫瑰,那叶梗一直垂到了腰间。板凳假装惊艳,笑说我是他的“清代情人”,我说“又不是印第安女朋友了?”(我长得黑)
一晃在这条街里也待了快两个小时了,我们进来的时候不到10点,现在已经快午夜了。好奇怪呀,这条街这么晚了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小姐说130元一套衣服给我是“关门价”,我就信了她好了,做人何妨糊涂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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